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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豆豆”是战友

黄焕光在电影《海鹰》中的“小马”形象。

□ 李生德

小时候看电影,特别喜欢看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战斗故事片,浩然英雄气,满满正能量。我对影片中的小英雄人物特别感兴趣,在看抗美援朝题材影片《打击侵略者》时,那个名为小豆豆的志愿军战士多么天真可爱,他壮烈牺牲的场面让人彻骨痛心;同题材影片《奇袭》中那个叫唐虎的小战士惟妙惟肖地学鸟叫,机智抓捕美军俘虏的游戏小品令人捧腹大笑;电影《海鹰》中,那个被称之为小马的海军战士和战友们一起,在鱼雷快艇遭受重创即将沉没的时刻,果断地将最后一枚刚刚排除故障的鱼雷射向敌舰,那种与敌同归于尽的大无畏英雄气概更是令我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扮演上述这些角色的演员名字叫黄焕光。

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后,我俩竟然成了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战友,共同生活在祁连山下河西走廊的下河清农场,他在三连,我在一连。

我是青岛知青。他呢,据说是因为“犯了错误”从北京“下放”来的转业军人。准确点说,是从电影制片厂被贬谪到边远地区来从事艰苦体力劳动的“臭老九”。他的身份是国家干部,人却一直在最基层的大田班里干活。他爱人钟静文在菜班种菜。

黄焕光生于1935年,广西贺州人。21岁时,黄焕光有幸成为八一电影制片厂最早的演员,因为精明伶俐、勤奋好学、诚恳热情,深得王晓棠等老一辈艺术家的青睐,成为扮演小战士的“专业户”。他先是在《战斗里成长》里饰演警卫员,接着参与了《夜店》《保卫和平》《霓虹灯下的哨兵》等影片的拍摄,还在《渡江探险》《赤峰号》《红鹰展翅》《客从何来》《琵琶魂》等影片中扮演角色。这些角色虽然大多是小配角,戏份也不多,但性格鲜明、形象活泼,艺术表现不俗,所以他每次出镜都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在黄焕光像一颗艺术新星冉冉升起的时候,1965年,李宗仁先生携夫人从美国回来了,那是件轰动世界的热点新闻!黄焕光收到父亲寄来的一封家书,要他借居住北京之便,抽空去探望一下“李伯伯”,这时他才知道,父亲与李宗仁是故交。

很快我俩认识了,说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自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黄焕光给我讲述了拍摄电影《海鹰》时,随剧组在青岛北海舰队基地体验生活的一些经历,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美好时光,每当讲起来总是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回味无穷,也使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知青充满了羡慕向往之情。

我俩之间的友谊交往,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遇险经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个初秋,他爱人要回上海老家生小孩,请我陪同他乘坐农场运货的车去火车站送行。

早晨启程时,天就不时飘落阵雨。放眼南望,祁连山雪峰被云雾笼罩着,那里一直在下雨或下雪。我们所在的位置属于青藏高原的北部边缘,山上的降水自然要流淌到这里来。车子刚出酒泉城,我就看到,兰新公路低洼处几座简易桥梁已被倾泻下来的洪水冲垮或淹没了。司机老徐凭着他那过硬的驾驶本领,在公路穿越的河道处,机智地挑选着水位较浅的地方迂回穿越驰向对岸。浑浊的河水飘浮着枯枝杂草牛羊粪和盐碱泡沫,浩浩荡荡,奔流不息。不幸,车子在涉过一条较宽河道时陷入泥沙之中,再也不能自拔,车上满载着采购来的建筑材料、调味品和其它日用生活物资。黄焕光建议我们几个搭车人将一部分物资卸到河道中一个凸出的小沙洲上,以减轻车载的重量,然后大家下水推车。在马达轰鸣中,我们累得满头大汗。那车体像只难受地窝着脖子拼命吼叫挣扎的老牛,车轮在泥水中打滑空转,就是不肯向前挪动一步。

折腾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我们都累了。这时,从公路东面驰来一辆大卡车,载着一些人和床板行李,像座小山丘似地移动过来,凭着它那强大的驱动力,非常从容地冲过了那片河道湍流。徐司机连忙上前求援,司机很是为难地对我们说,他们是甘肃省地质四队“五七”干校农场的职工,如果现在送人到酒泉火车站,时间点儿卡得太紧,再说车上装载的东西太满,只有等它送完人卸下载重回来后才能实施救援。

火车站距离我们车辆的位置少说有30多公里路!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戈壁滩上一片阴乎乎灰蒙蒙的,远方的村庄房屋和树丛都模糊不清了。粗略估算,等到这车从火车站返回来,恐怕得下半夜了。没有电话,连个援手都找不到。好在这里离我们师部所属的酒泉拖拉机修配厂不太远,大约五六公里,徐师傅决定搭乘过往的便车前去求援。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来了一辆东方红—54拖拉机。下到河里转了半圈突然没油熄火了,原来这是一辆附近农场送来维修的机车,驾驶员得到我们被困的消息后,救援心切,没有来得及查看油箱,就直接赶来了。

没有办法,那位热心的驾驶员只好再次返回厂里去取柴油。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带来一辆推土机。我们心里想,这下子该顺利了吧!

在这段时间里,汽车轮子下面的泥沙又被水流冲走了不少,车身整体下沉,河水已经漫上车厢一小块了。从城里买来的几麻袋食盐因为太重没能搬运到河中小沙洲上去,在流动的河水中逐渐融化,顺着流水冲走了,本来一百多斤的麻袋,现在提起来只剩三四斤的样子。

救援的推土机在河道中转了一会儿,选取了个最佳的牵引角度,准备从后面连接牵引挂钩,岂料又出现了意外——履带断了,这也是一辆来厂准备维修的车!

两辆救援车同时窝在河道中,上游下来的洪水水势越来越猛,别说救我们,连它们自身的安全都难保障了。

松散的沙子沿着车轮不断冲刷,车尾部一点点往下沉,车厢四周都是湍急的河水,连那个小沙洲也淹没了,我们只好集中坐在较高的车头顶部位置,手提着鞋。

夜幕降临了。戈壁滩上的昼夜温差非常大,这里有“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谚语。早上我们出门时穿着本来就不多,本以为下午早早就能够顺利返回,谁料想会意外地困厄中途!随着气温飞速下降,大家只好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

夜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黎明之前的时刻更是难受,我们只有祈求平安,咬牙坚持,等待天亮。就在我们最痛苦最无奈最绝望的时候,西边公路上亮起了两道耀眼的光柱,穿透夜幕直射过来,忽闪忽闪地,河面被映照得光怪陆离,似有一些小精灵在跳动。接着移动过来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轰隆隆地响着,逐渐靠近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省地质队去火车站送人的那辆卡车,它完成任务后又返回来了。

我们农场与甘肃地质四队的“五七”干校农场紧挨着,是邻居,彼此之间多有来往。那位司机师傅跳下车,二话没说,拴上救援绳索,看准了方向,猛踩油门,发动机吼叫着,像一只大象铆足了劲儿,把深陷在湍急河流泥沙中的卡车硬生生地给拽了出来,在欢呼与赞叹声中胜利上岸!

在这一瞬间,车体猛烈摇晃,我被闪了一下,情急中忙抓住车厢挡板保持身体平衡,不小心手中的鞋子掉了一只,转瞬间就随着河水漂走了。

回到农场,天已大亮,我只好光着脚丫回到连队。

此后每当说起这段不凡的经历,我就说,我们被困戈壁洪流中的遭遇和此时的处境几乎一样,真盼望会等来一辆救援的汽车把我们从困境中拖出来。

后来,黄焕光的爱人顺利地回到上海娘家,不久生了个小姑娘,取名黄鹰。他们在农场里还有一个儿子,叫黄海,我猜想,这个名字肯定是为了纪念他曾参与创作过的那部得意之作——《海鹰》。

改革开放后,黄焕光重新回到自己喜欢的电影事业岗位上,将艺术方向转为导演,是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分别参与执导了《再生之地》《陈赓蒙难》《陈赓脱险》《柳菲的遗书》《敦煌》等电影。2000年7月24日,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65岁。天妒英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