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农村的冬天靠烧煤块取暖,父亲的工作很多,就让我去煤矿购买煤炭。我的姨妈也在煤矿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姨妈帮忙。矿区堆放的煤炭像一座座小山包,黑压压的连成一片,不管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能带着煤灰四处飞散,落到头发上和衣服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个人抬着水桶在洒水,衣服穿得很臃肿,显得很笨重,领口裤筒都用绳子扎紧,带着口罩和风镜。通过说话的声音知道,这是一群女工。相同的装束,相似的身材,找到姨妈也真不容易!
厂区中央一根又细又高的大杆子,上面挂着四个大喇叭,对着四个方向,扯着大嗓门在提示着什么。地下采煤需要爆破,时不时就会感到大地在震动,地上的水洼泛起一道道波纹。道路凹凸不平,运输车辆颠簸着发出巨响,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正赶上采煤工人换班的时候。蹒跚的步子带着疲劳,身躯微微向前踏下来,黝黑的面皮和服装是同样的颜色,一边走路一边开玩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除了眼眸之外,这是唯一的白色!
有一个工人走在最后面,折断的帽沿从额前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加上那踉踉跄跄的步子,很像电影上的反面角色,一时间他成了我们目光的聚焦点。他讪笑着瞥了我们一眼,也意识到了我们在指指点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回形针,卡在帽沿上,帽沿就挺直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眼白上布满的血丝,煤渣粘在汗湿的脸上,就像满脸的胡子茬。他也看到了我,眼光从我身上一划而过,甩给我几分顽强、几分倔强。他的脸上挂着还没有褪去的稚气,他比我大不了几岁。
现在农村也用天然气取暖,我们不再去买煤炭。那仅有的一次经历,就成了这一生忘不掉的记忆。一群黝黑的人,走过煤山之间,定格成永久的画面。
几年前表妹来看我,我到楼下接她。姨妈在煤矿工作,家里孩子多,照顾不过来,表妹从小就寄养在我们家里,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亲妹妹,脑海里浮现出她少时的面庞。表妹从小就爱美,母亲帮她把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刘海修得不长不短。洗完了手总要和我对比一下,看谁洗得干净,我说表妹的手最干净,她就高高兴兴上学去。
有一次我故意说,还是我的手最干净。她的脸色就变了,“你好好看看,仔细看看。”母亲说:“我都看见了,三丫的手最干净。”表妹说:“还是姨妈最会看,看得准!”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环顾四周没有见到那熟悉的面容,马路边上有一个少女,站在一株玉兰花树下,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玉白的玉兰花沐浴在春风中。少女乌黑的秀发依偎着白皙的面颊,轻风拂过,吹动了领口洁白的纱巾,也吹动了牛仔裤上那一个个破洞,她突然叫了一声哥哥,我才意识到这就是一别多年的表妹。
我不无打趣地说:“看来妹妹过的不怎么样,这裤子破成这样,也不打几个补丁。”表妹咯咯地笑起来,笑弯了腰,“哎呀,哥,这是流行款式。”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审美却有时代的标准。我想这个流行款式也好,现在国家富强了,我们的生活条件也好了,但是不能忘本!我又想起煤矿上见到的那一群踉踉跄跄走过来的挖煤工人,想起那个小伙子,他在帽沿卡上一枚回形针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