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的衣食住行、兴趣特长的小博主并不少。他们或是展现天真可爱的外表,或按照拟定的剧本展示“童言无忌”的一面。儿童博主们一“营业”,便能获得广大网友的青睐,收获从数千至千万不等的粉丝,一跃成为“网红”。
据2022年末发布的《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未成年人近半年内上网率达到99.9%,网络职业已经成为具有吸引力的职业选择。然而,粉丝、流量和金钱背后,潜藏着复杂的商业逻辑和一整条网红产业链。儿童被置于台前,行走在“晒娃”与“啃小”的争议之间。
我们从抖音“母婴亲子”博主中抽取了1500份样本,并根据粉丝量级分层抽取、筛选,最终得到348份有效样本,由此呈现“儿童网红”这一行业的种种生态。
谁在做儿童博主?
根据2019年网信办发布的《儿童个人信息网络保护规定》,我们将儿童定义为十四周岁以下的人群。通过爬取抖音平台的数据,可以勾勒出儿童网红这一群体的大致轮廓:在我们抽取的样本里,孩子们的年龄集中分布于4-6岁,女孩的数量是男孩的1.4倍。
“晒娃”是很多家长创建账号的初衷。博主安妮分享道,孩子每天都在变化,所以她想记录下女儿成长中的珍贵瞬间。但在账号逐渐商业化的过程中,拍摄不再只是随手记录孩子的成长,更多需要在镜头前引导孩子配合镜头。儿童摄影博主闪妈表示,儿童的配合度并没有成人这么高,“小朋友的脾气可能说来就来”;博主遥悦则会用一些零食吸引孩子的注意进行抓拍。
依据对孩子的了解,家长会对孩子是否适合做博主、做什么类型的博主有大致预判。随后,父母会为孩子设置不同的定位,从穿搭到日常分享,从吃播到才艺展示。为了更好地呈现效果,过半成博主会在拍摄前进行情节设计。镜头前,儿童博主们展现出了多元样貌。
靠娃,实现财富自由?
如今,亲子、萌娃类视频成为短视频平台上的大类,粉丝数在百万、千万级别的儿童博主不在少数,其吸金能力与商业潜力早已不是秘密,不断膨胀的利益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平台、机构和父母入场。
《中国生育成本报告2022》显示,从怀孕算起,至儿童成长到14周岁,全国儿童的平均养育成本为407002元。而在我们爬取的样本数据中,最近一个月内,儿童博主的平均累计销售额就超过85万元,约是养育成本这一数字的两倍。
对于粉丝量级较小的博主来说,家庭作坊式的运营通常是更为经济的选择——作为父母,拍摄自己的孩子可以节省大量沟通成本,在拍摄时间和地点的选择上也相对便利。
这类博主主要通过平台商单、商品寄拍等渠道实现盈利。儿童博主闪妈表示,服装等小件商品一般采用拍完不寄回的形式;如果产品价值较高,商家则往往选择走平台后台的“商单”,拍完寄回,一条广告收入大约在几百元。另一位六千多粉的博主遥悦表示,除去各种产品,账号每月仅商单收入就有3000到5000元,对全职妈妈来说算是相对可观的经济来源。
积累了一定粉丝基础之后,网红孵化机构便会找上门寻求合作,部分博主即选择与其签约。据2021年国家网信办统计,几家头部的网站平台,拥有1000万以上粉丝的账号大约有40%签约了MCN机构。
在抖音、小红书等平台上,大多数儿童博主在简介中挂着商务合作的联系方式,通过直播带货、广告植入、商品橱窗等方式实现流量变现,MCN机构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帮助商家与博主实现“双向选择”。在众多MCN机构之中,湖南蛙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签约人数上遥遥领先。据公开资料显示,蛙酷传媒是一家专注于母婴亲子垂直领域的头部MCN机构,其法定代表人彭若煜曾在湖南卫视任执行导演,蛙酷的创意内容策划团队亦由芒果TV、湖南卫视的主创人员组成。
“擦线”直播间
现在,直播带货已经作为一种重要的消费方式走进了日常生活。中国贸促会研究院《2022年中国电子商务发展趋势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我国电商直播用户规模为4.69亿,通过短视频直播进行网购消费的用户占比达49.7%。在此背景下,儿童博主积极入局直播带货似乎成为了市场逻辑下的必然。
进入抖音直播间,评论区第一时间弹出“抖音严禁未成年人直播、打赏”的提示字幕。观看多场由儿童博主发起的直播后,我们发现,这些直播时长多在1-2小时,集中于晚上开播。直播间内推荐商品、侃侃而谈的主播均是日常更新中“隐身”的父母,儿童本人则以另一种形式“参与”其中——镜头前支起另一部手机,滚动播放孩子试穿童装或试吃零食的视频,父母则对着观众介绍自家儿女身上所穿的尺码与搭配。
儿童博主的“谨慎”来自愈加严格的对未成年人直播的限制。2021年6月起,新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正式施行,其中增加“网络保护”一章,特别对未成年人网络直播进行了规定。一系列法律法规出台后,抖音、小红书、快手等平台纷纷制定规则,严控未成年人直播。
“晒娃”变“啃娃”
作为监护人的父母和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孩子,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处于不平等关系之中。当热度变成金钱滚滚而来,利益诱惑之下,“晒娃”的初衷就可能会朝着“啃娃”变质。
与营业获得的关注一样,儿童博主被家长压榨,父母“啃小”之类负面、争议性的话题在公众之中也极具讨论度。其中,被父母喂至70斤的吃播佩琪尤其受到关注,仅微博话题阅读量就高达7.2亿,讨论数达5.1万,多家社会媒体对其进行了报道。
因“吃东西让人很有食欲”走红后,佩琪的父母开始无节制地给她喂食,使三岁的佩琪体重远超健康范围。而早在媒体关注之前,小佩琪的视频号下已经有粉丝质疑家长消费孩子,为她声援。在妇联介入调查前,小佩琪的一天就因高密度的投诉而被封号。
小佩琪的遭遇或许是偶然,但儿童博主依然面临诸多困境。小红书上,以“小网红大PK”为主题的笔记并不少见,粉丝们会在评论区通过“饭圈”控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支持,而声势较弱的博主会被宣布“淘汰”。同时,不少成人世界的价值观被强加在孩子身上,博主们不得不接受互联网“云父母”的评判。一遍遍打磨图片或视频的过程,也在无形中伤害了亲子关系。闪妈提到,平时孩子总是将拍照视作自己的工作,但偶尔疲于“营业”,状态不佳,训斥下的强迫拍摄最终引起亲子和夫妻关系的不愉快。曾在童模圈的一名博主也表示,为了追赶拍摄进度,她常不自觉地对着孩子发火动怒,记录成长的初心也荡然无存。
而在其商业潜力背后,儿童网红这一身份仍然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禁止使用童工规定》(以下简称《规定》)明确界定童工的年龄标准为不满16周岁。“童工”要求签订劳动合同,形成劳动关系,而作为自然人的父母并非用人单位,就算利用孩子牟利,儿童网红本人也难以被归属到“童工”的范畴之中。《规定》颁布于2002年,距今已二十年有余,对于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们来说,部分内容或许已经不再适用,相关的法律框架依然有待完善。
在道德与法律交界的尴尬地带,儿童博主们如同行走于钢索之上,靠着父母、商业、平台等多方力量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然而,当利益在平衡杆的其中一端占据了上风,儿童就有跌入深渊的危险。被置于网红产业链上的孩子们,依然在等待更牢固的“安全绳”。
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