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3年出生,我弟弟1967年出生,我比他大4岁。
我喜欢上学,弟弟不喜欢。我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还想上大学,但没有考上,就回村务农了。我弟弟上了几年小学,就不上了。他不喜欢读书,一读书就头疼,还经常被老师的书本打在头上,也回村务农了。我父亲说,他天生就是干活的料。
甭说,弟弟还真是干活的料。在小村,他种的庄稼长得最好,他外出打工,收入也不菲,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在小村数一数二的。他早早地在村子中央盖起了五间前出厦的为数不多的砖瓦房,还拉起了小院,盖上了偏房。弟弟个子高,身材魁梧,力气大,干农活真的是一把好手。难怪父亲那样说他。
40年前,我在二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学校食堂里的饭,只好自己带干粮。不仅我,众多的学生也在这样。学校食堂给我们学生溜干粮,学生轮流值日,把干粮用专用的簸箩送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取回来。冬日里,我可以背上一星期的干粮,夏天就不行了,时间长了,干粮就馊了。有时候,得周三放学后跑回家背干粮,第二天天不亮,返回学校,不能耽误上早操。更多的时候是弟弟到学校里给我送干粮。那时候没有柏油路,他沿着沙土飞扬、高洼不平的小路,穿过一些高粱地、玉米地、棉花地,把干粮送到学校,再摸黑赶回家里,往返两三个小时。那年高考,我名落孙山,觉得对不起我的父母,也对不起我的弟弟。
1981年,我回到村里,跟着父亲干农活。没过几天,学校里招老师,我就干上了。不久,村里的地分到了各家各户,我们一家六口,分到了一些土地,村东、村西、村南、村北,都有。我父亲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我弟弟也是。我父亲治家有方,我们家的小日子,越来越红火。那时候,庄稼地里的活,都是父亲和弟弟去干,付出汗水与心血。
后来我和弟弟都长大了,我结了婚,弟弟也结了婚。之后父亲给我们分了家。家是分了,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了,但种庄稼的活儿,还是在一起。一起耕耘、一起播种、一起收获。其它如打药、施肥、锄草等零星的活什,可以分散实施,也可以集中作业。
庄稼收割了,装到马车上,一车车地运到场院里。这活儿都是弟弟干,他鞭子一扬,枣红马乖乖地听他指挥。这匹枣红马似乎是一个士兵,弟弟就是一位将军。我家的场院在村北的空地上,几天前父亲就起早贪黑把它犁起、耙平、晾干、碾实。以后,买上了拖拉机,拉庄稼更方便了。很多年,我们在一个场院里打场。把一样的庄稼摊在一起,弟弟开着拖拉机,拉着镇压器,一遍遍地围着场院打圈儿。一圈儿一圈儿的,转上上千圈儿,那些大豆秸秆就粉身碎骨,金黄的豆粒铺满大地。起场时,父亲拿一把扫帚,扫成大小不等的三堆,有父亲的,有我的,有弟弟的。扬场是父亲的活儿,弟弟给父亲当助手,我拿着扫帚扫出豆荚等杂物。把豆粒收拾干净了,装进袋子里,运回各自的家里。这时,太阳也在树梢上停顿了一会,然后一纵身,跳下了山里。
结婚以后,我相继有了两个女儿,弟弟也有了一个女儿。小日子平淡的过着,没有风,也没有浪。
1995年,我进城工作,妻子在家里种着几亩责任田,播种、收割,全凭弟弟帮衬。不久,妻子也搬到城里居住,就不种庄稼了。没几年,户口迁到城里,就没有地了。稍后,遮风避雨的那三间土坯屋,也卖了。房子里有人住着,能经风雨,没有人居住,用不了三五年,就倒塌了。
父亲60岁那年,把责任田交给了弟弟耕种。父亲说自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一个庄稼人,不种庄稼了,就像掉了魂。其实,那些年,父亲没有闲着,母亲也没有闲着,时常帮弟弟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营生。
前些年,在县城工作的人都去市里买房子。2016年,我也有了去东营买房子的想法。弟弟听说后,一下子给我拿出15万元。我知道,弟弟在农村靠种地和打工的力气活儿,挣一分钱不容易,是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县有两处高中,一处在县城,叫一中,另一处在乡镇,叫二中。按区域招生,我侄女在二中上学。那一年,我想办法把侄女的学籍转到县直学校,侄女顺理成章地考入了一中,成了那里的学生。
弟弟和弟媳种地,如果侄女在30里外的二中上学,他俩管不上她。
侄女高中三年,都是我和妻子照顾她。一个月让她回家一次,双周的时候,把她接到家里,给她做好吃的。每周的周三晚上,我和妻子去给她送水果,有时候也给她买鸡腿、牛排什么的。侄女晚上上自习,十点下课,我和妻子都是十点前赶到,在宿舍院的大门口等她,无论是蚊虫叮咬的夏天,还是寒风凛冽的冬季,几乎是风雨无阻、风雪无阻。校园门口和宿舍院门口对着。灯光下,侄女下了晚自习,看到我们站在路边,就跑过来,亲昵地依偎在我妻子的身边。有的家长问我们:“这是您女儿?”妻子说:“侄女!”她们投来赞许的目光。我的两个女儿都是在一中上的高中,也住校,但我们没有去给她俩送过吃的。
我的弟媳对我的两个女儿也很好。她们经常打电话,视频聊天。弟媳收了新棉花,挑选上成的,碾了新穰子,给我的大女儿,续被子。大女儿在外面跑业务,我弟媳怕她冻着,给她做新棉裤、新棉袄,穿在身上,即轻快,又暖和。弟媳养着几只笨鸡,下了蛋舍不得吃,给我的外孙女吃。两个女儿也懂事,时常给她叔叔买酒、买茶叶,给她婶婶买衣服。
每次回到家里,母亲都对我和妻子说,人家小泥家(邻居)总是夸你俩,说,你看人家梦圆(我侄女)她大爷、大娘,对梦圆是多么好,那大爷、大娘当的,是杠杠滴。村里人都说我和妻子有仨闺女。那意思是,虽是侄女,视为己出。我的弟弟和弟媳对我的两个女儿,又何尝不是呢?妯娌俩好,比兄弟俩好,好百倍。
我进城也快30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对父母的照顾,远远不及我的弟弟和弟媳。那些年,村里还没有安装上自来水,挑水的任务压在弟弟的肩上。做饭用水,刷锅洗脸用水,洗衣服用水,饮羊用水,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早上或晚上,弟弟忙里偷闲去湾里挑水,挑满一缸水,也得几个来回。那时候,还没有接通天然气,拾柴草的任务也得由弟弟去完成。一天三顿饭,都需要柴草,一个大草垛,像一座小山,抽着抽着就夷为平地了。更不要说父母有个头疼脑热,买个药片也得弟弟去卫生室里买。父亲住在老屋里,大雨时节,阴雨连连,弟弟担忧老屋的安危,好几个雨夜,他穿着雨衣,拿着手电筒,围着老屋转来转去。父母在屋里睡觉,并不知道。
刚刚到县城上班的那些年,自己年轻,整个心思扑在工作上,一两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这几年年龄大了,工作轻松了,也得半月二十天才能回家看父母。往往是,回一趟家,帮父母干不了什么,多是父母做好吃的给我们吃。
我和弟弟都是父母的骄傲。那些年,我在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经常露面,街坊邻居到我父母家里串门,就叫着我的小名说又在电视里看到我了,父母有说不出的高兴。每每夸奖弟弟种得庄稼好,小日子过得好,父母也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和弟弟都是父母的儿子,都是孝顺父母的儿子。但由于方式方法不同,父母对弟弟有些微词。
百孝顺为先。孝顺孝顺,孝必顺。小的时候,父亲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最高指示,说一不二。现在也是,只是不百分百执行,但绝不当面反对。弟弟就不一样了,他时常阻止父母的一些行为。尽管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事也是事。就令父亲不开心,心里添堵。父亲喜欢吃肥肉,能吃大半碗。我弟弟看到,就数落父亲,说父亲血压高、血脂高,吃那么多肥肉干啥?父亲喜欢喝酒,来了亲戚朋友,能喝三四两,弟弟也数落他,多大岁数了,还喝那么多?喝点意思意思就行。父亲年龄大了,经常便秘,弟弟就让他多吃蔬菜。弟弟买了好几捆菠菜给父亲,父亲吃了好几天,弟弟还是强迫父亲吃菠菜。父亲生气地说,我看到菠菜就快吐了。这些,对父亲都好,但父亲听了,还是不高兴。对于父亲的饮食,我不管,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能活多少年?他愿意吃多少吃多少,愿意喝多少喝多少,愿意吃啥就吃啥,愿意喝啥就喝啥。我这样说,父亲很高兴。我和弟弟都是为了父亲好,但较真起来,还是弟弟的所作所为是科学的,我是伪科学。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弟弟做到了,我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