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麦收和秋收都是会放农忙假的,那时候学校的老师们大都是民办教师,他们也都种地,也要麦收秋收。一般情况下麦收放假两个星期,秋收假期要长一些,放三个星期。
那时候没有机械化,全部是人工劳作,费时又费力。小孩子也不闲着,也得投入劳动,帮助大人们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都说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收麦子要快收晒,快入仓,免得遇上雨天。过秋却急不得,先掰玉米棒子,再割玉米秸;还要刨出地里的茬子头,抖落干净上面的土。把这些都运回家。地里剩下的叶子也不能浪费,那是母亲用来摊煎饼的上好柴火。
八月份的田野最是热闹,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抢收庄稼,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一边忙活,嘴巴也不闲着。哥哥和二妹总会因为一些事情而意见不同看法不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个不休。待两个人脸红脖子粗时,母亲会及时打断他们,免得影响劳动。哥哥和二妹是干活的主力军,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重活累活都是让哥哥和二妹干,只是让我干点轻松的。有时母亲会让我给他们烧水送水,让小妹去逮蚂蚱、蛐蛐儿。
正值秋高气爽,风清云淡,燕子们也正准备南飞,在电线上站成长长的一排,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没等我们忙完秋,几天功夫,就不见了它们的身影。再见到的,就是从北边来的一群群大雁了。它们排着队,有时“人”字形,有时“一”字形。嘎嘎嘎地叫着,从头顶的天空飞过。偶尔有只掉队的,叫声有些焦急,有些哀怨。哥哥会调侃说:“燕儿,这个像你,准是个体弱多病的。”这时二妹会说:“她如果真是只燕子,保准飞不到南方,半路就累死了。”他们时常取笑我,我也习惯了。二妹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有好玩的好吃的都是先给我,我知道她是属于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白天忙地里,晚上也有活儿干。吃过晚饭,母亲会把院子里的玉米棒子分成小堆。给我们每人一小堆,谁扒完了谁歇着。父亲会在院子里埋上几根大木柱子,玉米扒去外面的皮要留下几片,四个玉米分两组用玉米皮系个扣,然后盘在柱子上。从底下一层层盘到顶,金灿灿的像一座金色的塔。
扒玉米皮儿这个活儿看着不累,其实也不轻松。不一会儿手就磨得生疼,我们几个开始叽叽歪歪的要撂挑子。这个一会儿起来喝点水,那个一会儿又上厕所,母亲看出了其中的苗头,也不点破。只是埋头麻利地干着,母亲不发话,我们谁也不好意思抬腿就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终于,我们都把自己那份任务给完成了。母亲一边收拾着玉米皮儿,一边对我们说:“其实,干一件事,干成干不成,能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坚持到底。你们看看,今晚不是都扒完了吗!如果觉得干农活累,那就好好上学,考上大学,以后到城里生活,别再过庄户人的苦日子!”或许当时我对这句话理解得不够深刻,兄妹四人,现在只有我留在了农村,重复着母亲的话一遍遍说给儿子听。
一天吃过午饭,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母亲让我在家收拾家务,烧水做饭。让哥哥妹妹们跟着去地里干活。傍晚,我做好饭了,他们还没回家,大概是趁着雨还没下把地里的活干完吧。我在家把院子里怕淋的东西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盖起来的盖起来,刚收拾妥当,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啪地落了下来。一会儿地上就积满了水,雨滴落在水面上,冒着一个个水泡。父母兄妹都还没回来,我心急如焚。家里雨具也不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父母他们回来了,一个个浑身都淋湿了,头发贴在头皮上一绺儿一绺儿的。母亲招呼着大家换了衣服,把头发擦干,免得感冒。母亲还一个劲儿地说:“多亏我们加把劲干完了,就不怕老天下雨了。也多亏燕儿没去,不然淋了雨就麻烦了。”二妹头上裹了块毛巾,穿着哥哥倒下来的衣服,趿拉着鞋从里屋走出来朝我撇了撇嘴说:“娇气样!”我没说话,赶紧去拿碗筷去端饭菜。
小妹则头上包了母亲一块头巾,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她笑咪咪地挤过来,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黄色的小香瓜递给我,那味道香甜香甜的。小妹脸上的笑也是香甜香甜的。很多时候想起那些过去的时光,闭上眼睛依稀会闻到那种香甜香甜的味道。
正吃着饭,母亲问我:“燕儿,猪喂了吗?”我拿着筷子的手忽然僵住了。坏了,刚才只顾着收拾院子,把喂猪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望着外面哗哗的大雨,我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喂过了。”母亲听了没说话,我知道她是相信我的。我也不再出声,觉得自己饱了,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今天他们都累坏了,吃过晚饭大家早早地就睡下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我听见猪圈里那头猪撞圈门的声音,雨声中夹杂着猪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且听到母亲在一遍遍地问我:“燕儿,猪喂了吗?燕儿!猪喂了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那一夜可真长啊!
等地里都收拾好了,就只等耕地播种了。那时耕地的车辆少,得等好多天。也还没到开学的日子。这才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刨仓鼠洞是每个秋天最让我们欣喜又难忘的事情!
早上,我们早早地起来吃过饭,便跟着哥哥去了地里。哥哥像个老把式,很认真地在地里转了一圈儿,然后让我们在一个土堆前停下。我们带了铁锹等工具,还拿了一个袋子,准备装胜利果实。哥哥把土刨开,顿时一股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哥哥把洞口开大,说是先给它透透空气。我和二妹用铁锹把土铲到一边。哥哥刨得很小心。从外面看仓鼠洞小小的,可铲开后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洞里面一层层,又是洞里有洞。有的里面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哥哥说那是仓鼠的活动室。有的里面铺满了干草,哥哥说那是仓鼠的卧房。还有的洞里有粪便,那应该就是卫生间了。有两个洞里盛满了豆粒和玉米粒,不用说就知道这是仓鼠的粮仓了。还有一条直直的洞,深不见底,哥哥说那是仓鼠的下水道。遇上大雨,如果洞里进水了,水会流进深洞,免得湿了洞里的粮食。我们一边刨,一边感叹仓鼠的聪明。我们在这边刨得不亦乐乎,小妹也没闲着,在地里捕蚂蚱、捉蛐蛐儿。用一根狗尾巴草从脖子那里穿起来。等到中午的时候回家,就有好吃的美味了。
哥哥刨完一个鼠洞,又去勘察另一个鼠洞。我和二妹会再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把地弄平整。有时,遇上洞里的仓鼠没来得及跑掉,还在洞里。哥哥会让我们拿着铁锹在一旁准备好,看见仓鼠露头逃跑就打死它。仓鼠长得肥肥的,比家里的老鼠体型大。打死的仓鼠拿回家,母亲会放进灶膛里烧熟。分给我们兄妹吃。对一年到头吃不到几回肉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绝顶的美味,想想都会流口水。
哥哥的脖子上搭块毛巾,虽然秋天了,但他仍忙得满头大汗,不时用毛巾擦把脸。我和二妹小心地伺候着,就怕干不好,挨他的臭骂。那时在父母面前他不敢对我们耀武扬威,父母不在,他便是老大,我们都得听他的。
刚开始刨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紧张得很,因为哥哥曾经说过,仓鼠洞里也可能会有蛇。我的心绷得紧紧的,生怕会从里面钻出一条蛇。有时会从土里刨出蚯蚓来,胆小的我也会吓得嗷嗷大叫。会引来哥哥的挖苦和二妹不屑的鄙夷。此时的我,显得很狼狈。地里还有一种动物,应该是一种小蜥蜴吧。长的像小壁虎,我们这里叫蝎虎溜儿,它的尾巴长得一点儿也不结实,还没对它怎么着呢,尾巴自己就掉下来了,而且还跳个不停。不知是谁说的,说是那断了的尾巴会数人的头发,数完了谁的谁就会死。这还了得,谁不怕呀!所以一碰上蝎虎溜儿断尾巴,我们就不住地挠头,以便让它数不清。我不住地祈祷着不要让我碰上这些可怕的东西,或许心诚则灵吧,总算是平安无事。
一上午的功夫,最多能刨两个仓鼠洞。有时碰上难度大的也就刨一个,但一个鼠洞如果粮食多,也能收获半袋子。中午的时候,我和二妹抬着粮食,小妹拿着两大串蚂蚱蛐蛐儿。哥哥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像一个凯旋的将军,一脸的洋洋得意。看到我们几个,村里的人都会夸我们能干。想到回家后,父母也会对我们表扬一番,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吃过午饭,不用父母催促,我们兄妹就又出发了,要抢在耕地前把地里的仓鼠洞刨完。那些日子快乐得就像风一样围绕在我们身边。
现在种地再也不用手推肩扛了,都用上了机械化。秋天变得不再那么丰满,好像还没等到熟透,秋天的味道才刚刚钻进我的鼻孔,随着几声机器的轰隆声,一两天功夫,地里便光秃秃的了,就连田鼠也消声匿迹了!如今的田野除了蔬菜大棚,也很难再见到小时候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了!
过了这么多年,想起小时候的秋天,心里仍然念念不忘。那时候虽然家里穷,日子苦,但我们的快乐一点也不少。过去的时光就像是被藏在心里的一块糖,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舔一舔,都是诱人的味道。那些远去的秋天被我种进了梦里,一次次的总也收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