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历史的洪流下,一个弱女子能担当的,太轻微了。江山、社稷、华夷、历史,无法放在她的肩上。
人们常用“小鸟依人”来比喻可爱的美女。在乱世呢?比如说甲申年间的陈圆圆,又是怎样的莺啼雁唳、杜鹃声声?
那个时刻,历史的天平微微震荡,天地在颤抖。在吴三桂的心中,陈圆圆处于怎样的位置?“冲冠一怒为红颜”?“一代红妆照汗青”?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会说,吴三桂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为了“真爱”(贬义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把天地倾覆,让人间变色。古往今来,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血性男儿,能有几个?
古代中国的男人,把女人视为“衣服”,“大丈夫何患无妻”。刘邦和刘备面临危难,总是撇下妻小撒腿就跑。吴三桂如果为了一个女人投异族,当汉奸,屠同胞,覆天下,那么这个人不是“好色”,也不是“多情”,而是“钟情”,这形象一下子傲岸起来了。
然而这个版本不太可信。
《明史·流寇传》载:“初,三桂奉诏入援至山海关,京师陷,犹豫不进。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吴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桂惧,乞降于我。”
战前,李自成用吴襄作人质,写信劝降,压迫吴三桂屈服,居然毫无奏效。兵败时,他怒火万丈,当场杀死吴襄,回京后杀尽吴家八十余口,但是诡异且无论如何说不通的是,那个“改变历史”的弱女子,陈圆圆哪儿去了?
如果是刘宗敏霸占了她,又喜欢她,会带她逃走;如果不在乎,会杀了她泄愤;如果知道她在吴三桂心中的分量,会以她为人质要挟吴。
然而,以上三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真实情况是下面这第四种:
在吴三桂所部和清军的联合夹击下,李自成农民军遭受重创,仓皇逃离北京,尽弃所掠辎重、妇女于道。吴三桂在兵火中找到了陈圆圆,此后陈圆圆便一直跟随吴三桂辗转征战。吴三桂平定云南后,圆圆入吴三桂平西王府,一度“宠冠后宫”。
看到了吧,在李自成、刘宗敏眼中,没有谁把陈圆圆当个“砝码”,她就是大军过处劫掠的万千妇女之一而已。所以大军撤时,既没人想着把她带走(因为不重要),也没人想着把她杀掉(因为没仇恨)。谁知道她是吴三桂的心头肉啊?老吴你早说啊,说清楚不就不用打仗了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我们回头再说吴三桂,即使他心里想着那个女子,他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呢?国破家亡,生父受戮,全家老少被屠,他为了一个女子当三姓家奴(明、顺、清),别人知道老脸往哪儿搁?正因为他打死不说,李自成和刘宗敏都是大老粗,谁能那么善解人意呢。
所以据此而论,明亡清兴大顺灭,陈圆圆是枚谁也没有看到的棋子。偏偏,被吴伟业等文人才子看到了,名诗杂剧,勾栏话本,陈圆圆成了明清之交第一美女,担负起家国兴亡的使命。
凭常识推断,吴三桂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如果格局就在一位美女的怀抱,恐怕成不了三军大帅。同理,既然他成了乱世枭雄,儿女情长之事不会乱了他的方寸。那个绮艳故事,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故事越精彩,说得越是唾沫飞溅,就越不像真的。你可以夸中国文人把这则绯闻编得想像力丰富——有点像《长恨歌》,但如果信以为真,就得给吴三桂颁一枚“千古第一情圣”的奖牌。《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在他面前都得羞愧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