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熙友
正月初六,突然接到二憨兄弟的电话,约我初九晚上去他家里喝酒。我们老家有个风俗,正月里亲朋好友都要一起聚聚喝个酒,称作过年酒。因为工作忙,这样的酒局多年没有参加了,今年过年有些闲暇时间,我便爽快地答应了。
我和二憨是堂兄弟,他小我一岁,称我二哥。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小学同学。那时,二憨家庭条件比我们家好,他的父亲开过拖拉机,干过生产队长,头脑灵活,见的世面也多,记得当时他家有双卡录音机、唱片机、电视机。这些物件在我们村里都是比较早的,算是稀罕之物。周六、周日经常去他们家听歌,看电视,也一起到河里游泳。记得他家里开了一个门市部,一放学,就去他家玩,他经常拿出糖块和瓜子给我吃。我俩成了最要好的哥们。我们村里的小学只能上到四年级,升五年级后,需要到五里以外的村子西土墙小学去上学。每天都是他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带着我。由于个子小,坐在座子上够不到脚蹬子,脚只好从大梁的底下斜跨着骑。熟练后便骑在大梁上,左一脚,右一脚,小小的身子左右来回地晃,仿佛是一个来回摆动的不倒翁。我坐在后座上,美滋滋的,有飞一般的感觉。看到他骑得那么好,我很羡慕,也跃跃欲试。二憨很支持我,放了学就帮着我学,终于有一天我也学会了骑自行车。不过他的自行车有好几个地方,愣是让我磕去了几块铮明瓦亮的油漆,看上去就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我怕让他的父母知道了没法交代,二憨兄弟却大咧咧地对我说,没事,我爸妈问就说是我磕碰的。弄得我心里戚戚然很感激。
盛夏的一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穿着短裤,骑着二憨的自行车,左一脚右一脚地骑得飞快,由于雨水的关系,左脚一滑,腿肚子被残破的脚蹬子的轴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血肉模糊,痛得我嗷嗷直叫。二憨急忙把我背到了药房,医生进行了伤口处理和包扎,他又把我送回了家,立刻把脚蹬子换了个新的,二憨自责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人怕我再骑车,就让二姐骑车接送了我一个星期。腿伤好了以后,一直是二憨带着我,直到小学毕业。
到了初中,我原来的学校试点初中四年制,为了少上一年学,我跟着哥哥转到了别的学校读三年制。二憨仍然留在了原校,接触就少了,假期里一起玩过几次,渐渐地也就疏远了。初中毕业后,二憨就没有再上学,在家里耍了几年,后来外出在一家机械厂打工。期间,二憨被厂里误会偷窃,他气急攻心,弄出了一股心火,精神出现了问题,天天胡言乱语,满大街窜,有时跑到外面好多天不回家。为这事,二憨的父母操碎了心,四处寻医问药,多亏治得及时,二憨逐渐好了起来。但不敢让他着急上火,一着急上火就容易犯病。这样过了好多年,二憨好歹又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工厂干电焊工。他干活认真,人实在勤快,从不偷懒,力气又大,得到了厂里的认可,成了厂里的骨干,工资在几个电焊工里排在前面,多的时候月工资过万元。
一晃到了结婚的年龄,通过二憨堂妹的介绍,二憨与一个服装厂的姑娘结了婚。二憨非常知足,跟我说:“咱这样,人家不嫌弃能跟咱,就得知足,我一定好好待俺媳妇,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他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从来没跟媳妇吵过架,有什么事都让着媳妇,顺着媳妇。不到一年,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从这往后二憨干活更有劲了,没几年翻建了大屋,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二憨姊妹三人,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了家。二憨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有好事的人对二憨说:“你大哥日子比你好,父母一样费事‘拉拔’大的,也不能让父母光住在你的家里,也得去他家住。”二憨说:“父母愿意跟谁住就跟谁住,只要两个老的心里‘欢气’就中,有我吃的就有爷娘吃的,不会亏待了他们。”二憨两口子逢年过节给父母做新衣服,给父亲买烟买酒,本本分分地尽着儿子的责任。
村里进行棚户区改造,2022年二憨分到了两套回迁房。他二话没说,分给父母一套住着,自己住着一套,并给父母通上了暖气,一切费用开支都是他出的。他说,父母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享几天福。
正月初九的下午,天下起了小雪,老婆说:“下雪了,你今晚上还去二憨家喝酒?”我说:“去,一定要去,尤其是二憨请客,我必须去。”我带上一盒酒和一箱苹果,路上雪越下越大,很久没见这样大的雪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开车,半个小时到了二憨的家。二憨父亲招呼我坐下,倒水吃瓜子,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从前过年的味道。我环顾屋内,靠墙堆满了各种白酒。桌子上,鸡鸭鱼肉,冷拼热炒,满满当当放不下,都摞起来了。不一会儿,客到齐了,十来个人,都是二憨的哥们儿好友。二憨父亲坐了主陪,环视了一圈说:“这些年拆迁把大家拆散了,有些四五年没见了,聚到一起也不容易,没有好菜好酒,坐在一起就是图个欢喜,大家边吃边喝边聊。我先带第一杯,一口喝了。”大家能喝酒的,也都一口干了。我心里暖融融的,有久违了过年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因为要开车没喝酒。二憨也没喝酒,他自嘲说:“我不喝酒,喝上酒再‘潮’了,谁照顾这俩老的。”
酒席散了,我开着车往回走,路上一直在想,二憨其实一点也不憨,他的憨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雪越下越大,洁白的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