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美鸿
常言说,水至清则无鱼。那至清的水当然不会是潋滟的湖,也不会是潺湲的江,更不会是浩渺的海。一尾款款游动的鱼,可以向着溪涧与湖泊,向着江河与海洋自在地漫溯涵泳,展尽它不羁的生命。
庄子说,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庄子说的一定不是缸里的鱼。没有人意识到玻璃缸里的鱼是否也快乐,它的存在只是为了人的快乐。
美丽可能让人获得特殊的际遇,对于一条鱼也同样如此。生活在玻璃缸里的鱼,只是为了予人以视觉的愉悦而存在。美丽使它从溪涧与湖泊,从江河与海洋,从它遥远的故乡辗转投向这样不足一立方米的狭小水域而仅供人观赏。
环境与它不能说是不匹配。玻璃缸的水底遍布着浅灰、黄褐和深黑的鹅卵石,还夹杂着好些晶莹透亮的并饰有斜纹的雨花石。里面还耸立着亭阁楼榭,布陈着假山拱桥,种植着红花碧草,所有美丽的装饰都是为了映衬玻璃缸里的那条鱼。只有那条鱼是活生生的存在,是唯一真实的生命。
这条弱小到即便在局促的玻璃缸里,人们也要用目光认真搜寻才能发现它存在的鱼,稍一听到玻璃外的动静就会仓皇游窜。玻璃缸里的鱼是孤单的。如果它是生活在湖泊,生活在河川,或许它有成群的鱼族为伴,彼此相伴相生。也许,它适逢一只如透明伞状浮游在水中的漂亮水母,彼此会窃窃地议论上几句关于水中的世界;也许,它偶遇一只背着笨重外壳伏在水底的百年老龟,相互会静静地交流上几句关于岸上的光景?子非鱼,安知鱼之孤与不孤?也许,玻璃缸里的鱼早习惯了安稳地享受着这营造出来的人工天堂;也许,它其实日夜盼望着回到河川的故乡。
生活在玻璃缸里的鱼似乎是安全的。它永远不必领受与其他水族弱肉强食的厮杀,也永远不必体尝误入渔夫渔网里的垂死挣扎;它永远不必感知抛入水中钓饵的诱惑,也永远不必忧惧庖厨刀俎的宰剁……可是,一条仅能在这逼仄空间里来回游弋的鱼,永远聆听不到涧水的声响,欣赏不到湖心泛起的涟漪,体味不到江海的骇浪惊涛。它也永远无法想象“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是如何一种境遇。
玻璃缸里的水在电泵的作用下日夜哗响。玻璃缸里的鱼足以颠覆“水至清则无鱼”的规律。或许它从未意识到,在这方清澈而局促的水域,它就是自己的规则和定律。子非鱼,安知鱼之思?也许,自从被送到玻璃缸里的那天起,它就看透了自己平庸的宿命。没有另外一种生命选择的玻璃缸里的鱼,没有人留意到它是否用泪化作玻璃缸里的水来喂养自己。也许,它一直睁着眼睛,原本只是一直努力地想在那透明的玻璃缸里觅得一条通往河川的路。
(周晓方 编辑整理)